守城兵,打開了胡商遞過來的通關文牒,目光冰冷:「奉車都尉?」
為首的胡商,一臉忠厚老實,賠笑說道:「正是。」
守城兵盯著那足足一排的箱子,目色更冷了:「區區一個五品官,需要這麼多貨物?」
已經十分可疑,就算是大富之家,也很少一次訂十幾箱子的大貨。
眼看守城兵懷疑的神色,「打開箱子,搜!」
最前面的一隻箱子被踢開,裡面空空如也,什麼都沒有。
上來三五個守城官,開始挨個踢開這些空箱子,一時間都是胡商互相推搡的聲音。
就在踢開了第五個箱子的時候,那群胡商,已經手伸入懷裡,目露殺機。
如果他們事敗,周圍埋伏的殺手,自然會立刻出現,啟動另一個殺人奪路的計劃。
忽然長安夜空,出現一道閃亮焰火。
「糟了,宵禁到了!」
那些守城官臉色一沉,「快!加快檢查!」
有人向這隊胡商後面看了一眼,發現這長長的箱子隊伍後面,還有好幾個隊伍在等。
頓時,北城門守將羅無求,立刻道:「你們五個去最後面檢查!」
於是,幾個守城兵迅速奔到了隊伍的最後,有人一手掀開了隊伍最後一隻箱子,依然空空如也。
胡商老實討好的臉,依然面對羅無求。
羅無求皺了皺眉,終於揮手:「走!」
胡商立即叩頭:「多謝大人!」
於是為首之人招了招手,十幾個人拖著一長串空箱子,晃晃蕩盪地離開了長安城。
……
半盞茶之後,所有出城胡商都已經離開,面對空空蕩蕩的北城門街道,守將羅無求,卻幽沉一雙眼睛,盯著剛才離開北城門的夜色。
「怎麼了大人?」有士兵詫異問道。
羅無求伸出手:「把通關文牒拿來我看看。」
於是一厚沓文書被放在羅無求的手上,羅無求把那張奉車都尉的通關文牒抽出來,眯眼看了許久。
「立刻去大理寺,把這張通關文書交給大理寺卿裴大人。」
羅無求想起就在今夜夜市閉幕的前一個時辰,千牛衛中郎將崔石,給他緊急穿了個命令。
改變盤查二品官以上的決定,著重注意四品以下,卻攜帶貨物過多的商客。——且,越趕在宵禁前出城的,越要注意。
羅無求雖然不知這個命令是什麼意思,但是從他剛剛看到那十幾箱貨物的胡商開始,他常年守護城門的敏銳,就察覺那群人不對勁。
且不說五品奉車都尉,是否要那麼多貨物,即便需要,為何前幾日的城門,他們沒有發現這樣龐大的胡商隊伍的入城記錄。
沒有入城記錄,卻有出城,已經說明剛才那一隊伍的不對勁。
看起來奉車都尉毫不起眼,正因為不起眼,才更顯得怪異。
通關文牒被連夜送入大理寺,裴談的確還沒有休息,當他看到那張簽發的文牒以後,就明白了自己臨時改變搜查目標,是對的。
「公子,這個奉車都尉宋朗,去年一年在長安才簽發了三張通關文牒,都是古玩瓷器,加起來不足半箱。」
裴談之前覺得以宗楚客的人脈,想要弄到一張由韋家開具的,免盤查的二品文牒很輕易,可是他卻想起來,他能夠想到的東西,老謀深算的宗尚書又怎麼會想不到呢。
二品以上開具的文牒,太過顯眼了,也太有風險。
所謂看起來安全的,其實不安全。同樣,看起來危險的方法,也許還更安全。裴談想到,實際上越被仔細盤查過的貨物,越能打消人的疑慮。因為城門守將絕不會懷疑被自己查過的東西。
想要在城門守將的盤查中,還能順利過關的,只有在連城門守將都來不及一一盤查的時刻。
長安的北城門,是往來胡商,人流量最大的一個城門。
裴談就找到了這個關鍵時機,宵禁前的一刻。
就算再嚴謹的守將,面對無法盤查殆盡的貨物,這時候也會鬆懈。
裴談一想到這一點,就給崔石傳了信,應該說一切都正好趕上,太及時了。
「確實如公子所料,我們埋伏在城門口的人,已經跟上那批胡商了。」
裴談合起文書,看向侍從裴縣:「一定要知道他們出城以後,會去的地方。」
宗霍到底會被他爹送到何處地方,想讓一個人徹底在這世上消失,說容易也並不容易。
「公子放心,跟蹤的人,都是我們從裴家宅子里,特意挑選的隱匿行蹤的高手,那群胡人絕對不可能發現。」
就算裡面有宗楚客派去保護宗霍的高手,也未必能夠發覺。
裴談幽幽的:「陛下的意思,是事從權宜,這件事能離開長安去解決,是最好。」
所以裴談才會放那群胡商離開。
這件事在長安鬧大,對任何人,包括中宗在內,都沒有好處。
裴縣想到了什麼,目色深深:「公子,那些私逃出宮的宮女,您怎麼打算?」
這就像是出現在宗霍假死一案中另一個大案,這些宮女的身份跟背後的人,如果不呈報中宗,又能如何善了。想不到自家公子一上任大理寺卿,就遇到這麼多看似複雜難纏的事情。
裴談目光深邃:「等解決了宗霍這件事,陛下自然會有其他吩咐。」
包括,中宗曾說,要重審荊家一案。
——
荊婉兒進房的時候,眼角下意識瞥向床腳,頓時心裡一咯噔。
床底的煙灰是她特意灑的,現在煙灰的位置,顯示有人動過她床底的東西。
她立即衝過去,掀開了床的帘子,低頭看見了自己藏在裡面的包裹。
荊婉兒伸手夠了出來,發現包裹打的結都已經不對,當她打開包裹,果然裡面已經空空。
「你是在找這個嗎?」一聲不懷好意的聲音,得意地從門口傳來。
荊婉兒立刻回頭,看見巧兒正一腳走進來,手裡捏著,正是她包裹裡面的紙和筆。
眼看荊婉兒神情一變,捏緊雙手,慢慢從床邊站了起來。
巧兒得意洋洋倚靠在門邊,手裡搖著從包裹里搜出來的東西:「荊婉兒,你好大的膽子,竟然私藏筆墨,等我告訴了尚宮,看她如何治你的死罪!」
荊婉兒心裡卻微微鬆了松,至少說明,這個巧兒還沒有去告訴別人。
她立刻冷笑一聲:「什麼筆墨,我根本不知道。我看,這分明是你自己的東西吧?」
巧兒尖笑了一聲,惡狠狠瞪著她:「你少狡辯,這就是從你床底下搜出來的,況且除了你,我們這兒根本沒有人識字,這些東西只要交給尚宮大人,任你巧舌如簧也逃不過一死!」
荊婉兒有些發冷,這巧兒倒是聰明了一把,竟然知道拿住她的軟肋。
的確,崔尚宮不可能相信這些紙筆是別人的。
只見荊婉兒臉上忽地露出一絲笑,她向巧兒走了一步。
巧兒立刻警惕後退:「你,你想幹什麼?」
荊婉兒盯著她:「我在想,你有什麼膽量,敢去對尚宮告狀。」
巧兒尖酸道:「我為什麼不敢?」
「你敢嗎?」荊婉兒再次向前一步,她幽涼的臉一貫讓這些宮女退避三舍,「你別忘了,上一次,是崔尚宮吩咐你,讓你和我一起收斂那具屍體。我還沒有把你忘記帶令牌,最後只是守在宮門內等候我的事情,告訴給崔尚宮。」
這是巧兒犯的最大錯誤,崔尚宮不會原諒一個違抗自己話的宮女,尤其是荊婉兒已經明白了,崔尚宮當時叮囑巧兒一定要緊跟她的原因。
那是「宗霍」的屍體,根本不能容忍出現半點差池。
巧兒得意的臉果然一下就變了,她煞白臉色看著荊婉兒:「你這賤人,你敢?」
荊婉兒唇角勾起一絲笑:「只要你敢,我就敢。」
巧兒罵了起來:「賤人,當初分明是你讓我等在宮門內……」
荊婉兒打斷她:「沒錯,但你別忘了,是你忘記帶令牌在先,這可怪不得我。」
巧兒臉色白如紙,她顯然沒料到荊婉兒會拿這件事要挾她。
荊婉兒唇齒間冷笑道:「你要不要試試,究竟是我藏了筆墨的罪名更大,還是……你抗命不尊,甚至欺騙尚宮大人,我們兩個人,到底誰才會是那個死的人?」
巧兒已經氣得渾身發抖:「你,你這賤人好毒……」
荊婉兒冷漠道:「彼此彼此。」她只是不介意跟巧兒同歸於盡。
她一隻手伸向了巧兒,其意不言自明。
巧兒氣白的臉色和她對視良久,最終咬著牙道,「荊婉兒,我早就知道你心懷不軌,這些紙筆、多半是你用來和同謀密謀不軌的吧?」
荊婉兒目光微動:「我每天都與你們在一起,就算藏了紙筆,你們誰又是我的同謀?」
巧兒徹底輸了,她惡狠狠將手裡的筆墨一摔,就陰毒地瞪了荊婉兒片刻,轉身離開了屋內。
荊婉兒這時候才驟然卸下了偽裝,臉色蒼白地迅速走過去,從地上撿起了自己的東西。
筆尖已經被巧兒摔斷了,甚至辛苦攢下的墨,也已經所剩無幾。
饒是如此,荊婉兒還是小心地把這些東西放入懷裡,像是放入一個珍貴的夢。